另一面的李鸿章

作者:李景贤 来源:《大公报》2012年1月6日

  李鸿章是个功过分明的“双面人”。前期,在中国近代史课本中,只看到其被否定的一面;后期,在报章中,更多读到他被肯定的一面。

  妙联怒斥“鬼子”

  李鸿章,1823年生,安徽合肥人,世人尊称“李中堂”,亦称“李合肥”。

  1900年秋,八国联军打进北京,慈禧携光绪帝西逃,失踪一段时间后出现,命洋务大臣李鸿章与列强代表议和。谈判结束后,双方共同举行记者会。忽然,日本钦差大臣小村寿太郎使出一个损招,用汉字来炫耀武力,意在羞辱清廷。这个钦差大臣得意洋洋地说:“日本一楹联大师早就出了上联,向公众诚征下联,然而久久不得,今天只好求教于楹联发祥国的大师了。”他随即对李鸿章说:“大人乃当今国学名士,恳盼赐联。”之后他亮出一张白绢,上面用汉字写着:“骑奇马,张长弓,琴瑟琵琶,八大王,王王在上,单戈独战!”这是拆字联,意思为:日本驾神马,张满弓,琴棋书画无所不通。光“大王”就有八个,且个个举世无双,单枪匹马就能踏平中国!

  李鸿章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二十一个字,怒不可遏。他强压怒火,思忖片刻就令人端出笔墨,又命这个日本钦差大臣研墨铺绢,旋即带着一副鄙夷的神态,大笔落素绢,一气呵成,回敬道:“倭人委,袭龙衣,魑魅魍魉,四小鬼,鬼鬼犯边,合手擒拿!”

  此下联也是拆字联,与上联针锋相对,接得严丝合缝:日本萎靡不振,却欲抢我大清龙衣,其实不过是“魑魅魍魉”四种小鬼。这些东洋鬼子屡屡犯边,如斗胆进犯我中原,即合手将其擒拿!李鸿章的文才、急才,及其爱国情怀跃然绢上。在场的中国人见此奇联,无不拍手称绝,深感中堂大人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!日本钦差大臣“偷鸡不成蚀把米”,只好悻悻走开。

  近代中国改革第一人

  上中国近代史课之时,“李鸿章”三个字是“刽子手”“卖国贼”的代名词。他对内残酷镇压太平天国运动,对外与列强签订了《马关条约》《辛丑条约》等二三十个丧权辱国的条约,可谓罪莫大焉!

  1894年夏,日军突袭北洋舰队,次年春又侵占山东威海。清廷无心与其交战,遂派直隶总督李鸿章前往马关,与日本总理大臣伊藤博文议和。一开始,伊藤博文就对中国固有领土台湾垂涎三尺,欲填日本明治维新后向西扩张之欲壑。李鸿章明知慈禧已下旨割让,却仍采取拖延战术,说“容再思一月”,以望转圜。伊藤心急如焚,不允,为即刻夺取台湾,竟从嘴里吐出“饥甚”两个字。人世间之厚颜无耻,大概莫过于此了。

  几年前,内地某电视台曾播放过一部长篇连续剧,说的是自鸦片战争以来,中国仁人志士前仆后继,为推翻帝制,走向共和的苦难历程。剧中第一主角名为孙中山,实则李鸿章。这位洋务大臣痛感国家“患贫”“积弱”,得出“富强相因”,“必先富而后能强”的结论。剧中详细介绍了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派践行“实业兴,则国兴”这一信条,为创办诸多“中国近代第一”而殚精竭虑:修建第一条铁路,创办第一个钢铁厂、机械厂、电报局、洋枪局、轮船局、招商局;创建第一所近代军校、第一支近代舰队。正因如此,李鸿章被皇权派斥责“丢祖宗之法”。他还上呈过一份奏折,对蒸气动力的原理及运转过程,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,堪称一篇百年前的科普读物。令人意外的是,此剧播放过半后,李鸿章突然从荧屏上消失了。为此,“负面李鸿章”又见诸报端。有知情者透露,这源自“有影响力之人”的干预,称电视剧中的李鸿章形象过于“离谱”,不让他在荧屏上“继续闹腾”。对此,有位友人向我叹道:“李鸿章并没有变,变的是史学家的笔,而且,再往深究,所变者乃政治家之嘴。”

  青年毛泽东曾说:“李鸿章是船,清政府是水,舟大而水浅,李鸿章这艘船在水里无法航行,施展不开。”风烛残年的李鸿章回眸近八十载坎坷,不胜欷歔,称皆奉旨行事,“舟”因“水”缚,无奈无为,潸然泪下:“我办了一辈子的事,练兵也,海军也,都是纸糊的老虎,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,不过勉强涂饰,虚有其表,不揭破,犹可敷衍一时……”

  凭实而论,在中法之战、中日甲午之战、中国与八国联军之战及战后议和中,李鸿章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,但他只不过是“舟”,清廷才是“水”,行舟靠水,水推则进,水阻则退。

  剧中有两个反差很大的情节,亦值一提。孙中山曾派员诚邀李鸿章参加革命,但被他婉拒。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也曾派使者访问这位洋务大臣,称“诸国军舰百余艘,拥公为帝,可乎?”李鸿章笑道:“予今年七十有九,明年八十,且死尔!观吾子,有似乎当皇帝者耶?”

  身后任人评说

  对于李鸿章,西方人多有推崇,把他与伊藤博文、德国“铁血宰相”俾斯麦,并列为那个时代的“世界三杰”。李鸿章的老对手伊藤博文也不得不承认,大清国这位洋务大臣大有过人之处,称其为“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”。梁启超对李鸿章的评价则正反两面都有:此人“有才气而无学识,有阅历而无血性”;他是晚清“庸中的杰士”,但“不识国民之原理,不通世界之大势,不知政治之本原”。

  1895年春的一天,李鸿章与伊藤博文会谈后返回寓所的途中,突遭日本浪人袭击,“流血过多,遂成眩晕”。六年后,这位洋务大臣积劳成疾,“喀(今为“咯”)血碗余”“饮食不进”。1901年11月7日,李鸿章因胃血管破裂谢世,终年79岁。他于油尽灯枯之际,写出这样一首临终诗:“劳劳车马未离鞍,临事方知一死难。三百年来伤国步,八千里外吊民残。秋风宝剑孤臣泪,落日旌旗大将坛。海外尘氛犹未息,诸君莫作等闲看。”

  梁启超敬献李鸿章挽联一副:“太息斯人去,萧条徐泗空,莽莽长淮,起陆龙蛇安在也?回首山河非,只有夕阳好,哀哀浩劫,归辽神鹤竟何之。”他的学生严复在挽联中写道:“使先时尽用其谋,知成功必不止此。设晚节无以自见,则士论又当何如。”

  回顾人们对这位晚清重臣以及一些历史人物的评价,让人不胜欷歔:留于青史的名人,不管是美名还是臭名,其功过是非,盖棺未必就能论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