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草根家族”的浪漫之恋

作者:长青    来源:《博爱》2010年第9期
  浪漫是一种情怀,一种性情,也是热爱生活和对未来充满自信的一种诗意表达。浪漫不分阶级,懂浪漫的穷人,只是少点金钱却富有快乐,也注定他们不会永远只做穷人。

  把这些看似凡俗的故事讲给行色匆匆的当代人听,是因为此种“浪漫”永远不会因为时代更替而褪色,而苍老。此一浪漫如老酒,无论新瓶旧瓶,都无妨她如故的醇和香……

  父亲:“编”座房子给新娘(1959)

  吃大锅饭的年月,22岁的父亲暗恋上了村支书的女儿。那女孩聪明漂亮,还有着山里人少有的时尚。而父亲人帅手巧,大凡邻居们筑墙、砌灶、垒炕,都少不了请他。

  给支书家砌烟囱,父亲一天喝了10大碗水,去了8躺厕所。因为,水都是由那女孩来倒,而每次去厕所都要从女孩看书的石榴树下走过。那女孩掩嘴偷笑,调皮中有些暧昧。

  两家的自留地隔条小路,尽管两人锄草时大多时间看不到对方,锄头“嚓嚓”入土的声音和行进速度却大致相同。锄至小路两侧,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拄锄闲聊。“今年咱两家的玉米长势喜人,恐怕这小路两侧的玉米,根儿早就纠缠到一块儿了。”“是哩,是哩……”女孩若有所思,脸颊飘起红云。“贪色”总忘天色。父亲一阵猛干,之后便去小路那边支援。然后,女孩先回,看不见那个娉婷婀娜的身影时父亲再快步回家。怕村里人说闲话呐!

  农历九月,山村最好的季节。父亲在鼓了整整一周的勇气之后,终于对女孩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:“我喜欢你,海枯石烂心不变的那种,你愿意吗?”

  女孩“扑哧”一声笑了,而后渐渐严肃:“只要你有个鸡窝大的地方安置新娘,我就嫁给你。”女孩的要求够低。鸟有巢,兽有穴,有家才能生儿育女,人类本能使然。

  可这事儿还真把父亲难住了,因为一家老小七八口人,仅有一座面积不足3 0 平方米的小土屋,无论如何是绝难挤出一席之地安置新人的。而当时的生产队,温饱即是最高理想,想要盖房简直比登天还难。但父亲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。

  筑屋墙不需要花钱,有黄土有力气即可,最难的是屋顶。有着出色编制技术的父亲就地取材,耗费三个月晚上的时间(白天参加集体劳动),竟用粗壮笔直的棉花杆编了一个屋顶。然后,他用小麦秸秆编了好多圆型、菱型的和螺旋型的蝈蝈笼子,还用一些植物特有的外皮或纤维组织编制了诸如熊猫、鸳鸯鸟和蝈蝈等一些乖巧的飞禽走兽,挂得满屋都是,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民间艺术馆。

 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,父亲从地处山旮旯的村东来到人口集中的村中,小心翼翼地敲开了支书家的大门。“房子盖好了,你什么时候能去看看?”父亲诚惶诚恐地对女孩说。女孩隐约记起自己去年说过的一句玩笑话,但不相信他这么快就能盖起什么房子。

  女孩随父亲走进这座“房子”,看着如此巨大又如此精细的“工程”,再看看父亲满手的老茧和一道道还在流血的伤口,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涌。父亲掏出粗布汗帕在她面前扬了扬,她一把夺过,擦去眼泪后就顺手装进了自己兜里。在当地,接过手帕就是默认两人相好。

  两人从此进入热恋,一年后又冲破种种阻力结为夫妻。婚后至今,两人恩爱有加、互策互励,一直过着虽不富裕但却幸福快乐的生活。这是爱的胜利,始作俑者无疑就是“浪漫”。

  至今,我和妹妹私下里依然称老爸老妈为“一对腻不够的老玉米”。

  我:梦中情人当羊养(1986)

  高中毕业,当兵三年,依然没能跳出农门。我忽发奇想,做起了新时期的“羊司令”。限于资金,我只买来了12只羊,代养的零散羊却有300多只,牧鞭儿一挥,浩浩荡荡。

  全村就我这一群羊,不存在竞争,往村北那条沟壑一赶,一整天都可以尽情地啃我的散文小说。只是,雄性荷尔蒙总来骚扰,整日看不到女孩儿,心里也时常烦躁得要命。

  沟壑西北有几户人家。有天上午,我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女孩去了那里。这架放牧用的望远镜,一下把她拉到眼前,天!她明眸皓齿,漂亮时尚,刹那间把整个大山沟都给照亮了。

  爬了半小时坡,假装口渴到她家讨水喝,她却在5分钟前驾车而去。得知她乳名叫熊熊,我差点笑出声:哪有这么苗条的熊啊!我还得知,她在县畜牧局工作,和我属于同一“系统”。

  熊熊基本上是每周日回一趟家,而这一天我肯定就在她家附近活动。终于在一次“喝水”中与她“不期而遇”。得知我是村中第一个羊养殖专业户,她不由眼睛一亮。这之后,我经常向她提好多羊养殖方面的问题,而她对我这个特别好学的“羊司令”也总是诲人不倦。

  我毫无理由地喜欢上她了。尽管知道彼此的距离,而我的可贵之处在于,我敢于爱我之所爱,还比较善于“表达”。首先,我为自家的12只羊,分别取名大熊,二熊,三熊……十二熊,之后又根据羊的毛色或特点,给其它羊取了一个带“熊”的名字,比如黑熊,白熊,懒熊,靓熊等等。在我想她或寂寞难耐的时候,就喊这熊那熊,回声在沟壑中此起彼伏。

  之后,我又按民歌旋律自己填词唱起来:“桃花来你就红来梨花你就白,放一群熊羊我想你来呀,啊格呀呀呆。核桃靠杆子打来樱桃靠手摘,人爱英雄我爱熊崽呀,啊格呀呀呆。”

  父亲问我为什么每天总是熊熊熊的,羊群都成熊群了。回答简洁:“我爱狗熊,嘿嘿!”母亲乜我一眼说:“你常去喝水的那家女主人我熟悉。据说她家妮子生下来只有猫崽般大小,才起了熊熊这么个乳名。你不会恋上了她吧?”说完自己先捂嘴笑了起来。父亲则说:“敢想也敢表达,这没错,但不够现实。当年我和你妈的距离,说白了也就是农民和农民头的距离,你和人家妮子可是隔着商品粮这条大沟呐!不过,我和你妈祝福你好运。”

  “我喜欢谁是我的事,她爱不爱我是她的事。”坚持这个道理,我依然喊熊唱熊不辍。

  “恰巧”再遇熊熊,她莞尔一笑:“你和熊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联系,能讲给我听吗?”我心里发虚,却把头微微一扬说:“这个没法解释,反正我喜欢熊,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种。”

  “可如果熊还没准备被谁喜欢呢?”友善的眼神告诉我,她早就看出了我的伎俩,不忍拆穿而已。失望是早有准备的,我却依然不依不饶:“那是她自己的事,我管不着。”

  爱情也讲关系对等,这一点没错。设若我是“公家人”,事情就该是另一副样子。

  每天依然深情地喊熊唱熊,心中却暗暗竖起一个标尺,并开始恨恨地予以超越。当时,全国性的新时期文学创作活动如火如荼,但像我这样曾在军报发表过作品的,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还属于凤毛麟角。我是有文学特长,但把我逼上华山一条道的罪魁祸首,正是熊熊。

  呕心沥血放牧我的文字。半年过后,我先后在省报发表了6篇散文,轰动了市文学界。文字丰收,我和那些熊羊却日渐消瘦。父亲拿起牧鞭对我说:“你原本就不是放羊的料,看你这些熊羊都成猴羊了。你还是发挥特长追你的熊公主去吧!”有个懂浪漫的父亲真好!

  翌年夏,作为特殊人才,我被特招进市文化局。上班后的第一个周末,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向熊熊表明心迹。熊熊含羞嫣然,心安理得,不知是否想到她以前的“婉转”。

  我们都没错,错的是羊,明明是羊,偏偏叫熊,并最终让我和一只最美的熊待一辈子。

  儿子:卖车为女友庆生(2009)

  父亲和我,就家庭条件而言,都是女强男弱。到儿子这代正好相反,女朋友格儿出生于内蒙贫苦牧村,靠政府救济读完中学和大学。我儿子家庭条件则相对优越:父母都是国家干部,收入稳定,住房宽绰;儿子本人也算得上才貌俱佳。可据儿子讲,他从大一开始苦追四年,格儿至今仍没有最后表态,理由简单又尖锐:“贫穷是遗产而非谁的不动产,人不能因为贫穷而委屈了爱情,除非彼此真心相爱。”也就是说,儿子依然处在考验期。

  老伴见过格儿,气质高雅,光彩照人,但对她一米五几的个头和浅栗色皮肤感到美中不足。儿子反驳:“浅栗色是健美肤色,而我们中国最好的身高是男在一米七左右、女在一米六左右,您想想,中国4名航天员有哪位超过一米七的?”现在的年轻人,真是个性。

  2008年他们大学毕业进京后,工作很不好找。我劝他们回小城,至少可以衣食无忧,两人均以想做首都人为由婉拒。

  两人一直租住在半地下室里,边找工作边做零工,除维持生活所需,居然还买了一辆电动摩托车,接来送往。俩孩子直面现实不依不饶的劲儿,让我们老两口打心眼里高兴。

  正好单位有一趟去北京的公差,我主动提出要去。

  北京的5月,月季花恣意绽放。公干之余,正想请他们好好撮一顿,儿子恰巧打电话过来,说要为格儿庆生,24岁是她最重要的一个本命年,希望我能参加。

  这桌菜,典型的草原风味,也为我所喜爱。对没工作又向来节俭的儿子来说,显然足够奢侈,最少要三四百元吧。格儿没怎么说话,惊诧的目光几次掠过儿子漾满快乐的脸。

  儿子出去一趟,再进来时,服务生把一个精美的韩式蛋糕放在桌子中央,他则手捧99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,虔诚恭敬地走到格儿面前,一个90°鞠躬:“祝您生日快乐!”

  灯光熄灭,红烛点燃。我也情不自禁,跟着俩孩子唱起了“祝你生日快乐”。格儿眼中点点泪光,渐成闪烁泪河。不知为什么,我也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。

  事后才知,这次庆生花的是儿子卖掉电动摩托车的钱。我一点都不心疼,只是想到儿子和格儿此后将由“专车”往返变成徒步来去,欣慰中也有丝丝心疼。

  在物欲横流的世界,儿子还能因袭传统,拥有真诚、真心和真情,实在是难能可贵!而我也始终相信,不管哪个男人,只有真正赢得一个女人的心,也才能赢得一生的幸福。

  要离京了,儿子和格儿为我送来一大堆礼品。面对我“吝惜”的目光,儿子半开玩笑地说:“再苦不能苦爸妈,再穷不能忘孝敬。这是格儿说的。”格儿轻轻碰下儿子,为之莞尔。

  列车启动了,儿子和格儿手拉着手,一边向我挥手,一边融入滚滚人流。

  一股热流在胸中涌动。我知道,儿子和格儿的爱情之花已经蓓蕾初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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